芝加哥18年前的高温灾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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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闷热潮湿笼罩芝加哥，气温升至32℃。这个不太高的温度麻痹了很多人，由于空气湿度很大，潮湿的空气阻止了汗液蒸发，使身体降温速度减慢。5天时间内，热浪造成的死亡人数达到了739人。

　　■这位警察来到母亲住所，敲了半天都没人开门，无奈只得一脚将门踢开，一股热浪迎面而来，“就像走进了火炉里”，母亲坐在门厅的椅子上一动不动——因为不习惯用空调，不幸就这么发生了。

　　■当卫生署急诊服务处主任来到医院时，她被眼前的情景吓坏了：候诊室里拥挤不堪，平均等候时间竟然有12小时。

　　■当年的芝加哥，做好了飞机坠毁、火车出轨等突发事件的应对，但对于热浪，从没人将其当做一种灾难。因为热浪引起的疾病和死亡事件都是分散发生在城市的各个角落，因此，直到事情快结束时，人们才开始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热浪遇难者中，大部分是穷人、病人和老年人，其中风险最大的，就是独居的、几乎与外界不交流的老年人。



新闻背景：

　　今年夏天，我国多个城市被前所未有的热浪包裹。截止8月11日，中国气象局已连续18天发布高温橙色预警，这是自2007年开始有高温预警机制后高温最高级别预警信号持续时间最长的一次。长沙连续35天持续高温，重庆高温天数有37天，浙江、江苏、安徽等地最高气温仍超过40℃，全国多个城市最高气温突破历史极限值，1/3中国进入了“烧烤”模式。随着城市化进程的加速，热浪之下，中国城市管理面临严峻考验。



　　1995年7月14日，晚上9:00，美国伊利诺伊州库克县尸检中心主任多诺霍接到同事电话，“明天我们要处理的尸体有40多例！”而通常，尸检中心平均每天只需处理17具尸体。

　　“出什么事儿了？”他急迫地问。作为一名验尸官，他的工作就是检查居民在暴力、突发事件或未获治疗情况下死亡的原因，但这种情况他还是第一次遇到。

　　“他们都是热死的。”同事在电话那头回答。

　　多诺霍也许不会想到，这场高温灾难最终导致739人死亡，并且让“热灾”这个词以极其痛苦的方式让美国人熟知。

“寒冬城市”少有的热灾

    芝加哥作为一座以风雪、寒冬而闻名的城市，谁也没有将高温灾害和它联系起来。

　　1995年6月，芝加哥人迎来了一年中最舒适的初夏时节。但此时，美国国家气象局的气象学家发现，美国西部上空出现了高压区，正向东部的芝加哥移动。而中西部的密苏里州、堪萨斯州等正在遭受暴雨和洪灾，从中部大平原吹来的暖热空气带走了这片土地上的湿气，接连涌向芝加哥。

　　“美国中西部正在遭受高温，艾奥瓦州上百只牲畜被热死，内布拉斯加州的铁轨由于高温而变形，导致货车出轨。芝加哥也将不久迎来潮湿闷热的天气，请大家注意。” 尽管当地气象学家已经预测到这种情况，但经历了漫长寒冬的芝加哥人根本没人在意。

　　7月10日，闷热潮湿的天气开始笼罩芝加哥，气温达到32℃，而芝加哥一年中最热的七月份，平均最高气温为29℃。

　　32℃，不太高的温度麻痹了很多人。由于空气中的湿度很大，导致热指数（一种综合空气温度和相对湿度，来确定体感温度的指数，以判断高温对人体健康的影响）升高，潮湿的空气阻止了汗液蒸发，使身体降温速度减慢。

82岁老人热死在公寓内

　　7月11日，星期二，气温持续在32℃，但闷热的天气使很多人感到难受，到了星期三，气温陡然上升到37℃，炎热指数达101，而到了星期四，气温继续上升，芝加哥迎来了有史以来最热的一天，温度高达41℃，炎热指数达到123，在户外行走和工作的人几乎要被晒晕了。

　　高温、高湿，再加上强日照，热浪来袭的第三天，其造成的危害就已经开始显现出来。当时芝加哥有300万人口，而星期四当天到医院急诊的人数多达575人，症状都是高温引起的高热、中暑、热疲劳、热抽筋和热浮肿患者。

　　很多老人、慢性病患者等因高温引起身体不适，给急救中心打电话。急救中心当天收到15000多个求助电话，但他们显然招架不住目前的严峻状况，无论派出去多少人手，都无法满足需求。

　　由于和严冬较量了数十年，芝加哥应急服务部门有一套对付严寒的详细办法，但至于高温，卫生局报告中仅有一页半的相关政策。

　　芝加哥市长理查德?戴利也没把高温天气当回事，在新闻发布会上，他开玩笑地说，“天气是热，但千万别过分夸大事实。我们遭遇了芝加哥史无前例的高温天气，但这正是人们喜欢芝加哥的原因。”

    但此时，高温正在威胁着很多人的生命。

　　托马斯是一名警官，高温天气使他的工作变得异常繁忙，因为担心独自住在城市西北部的母亲，他要求母亲搬来和他一起住，但82岁的母亲认为自己很好，拒绝了儿子的邀请。到了第二天，气温还是很高，他不放心，就去母亲的住所探望，但是敲了半天都没人开门，一脚将门踢开，突然感觉就像走进了火炉里，好像有五六十度，而母亲竟然坐在门厅的椅子上一动不动。

　　母亲没有生病，而自己前一天刚刚和她通过电话，托马斯警官不敢相信，母亲热死了！

　　星期四的温度高达41℃，因为不习惯用空调，警官母亲只用了一个小风扇降温。只要她打开空调，这一切就可以避免，但不幸就这么发生了。

　　玛格丽特在自己家里开设了一个小型幼儿园。她开着大客车带十几个孩子去看电影。看完电影回到幼儿园，可能是因为天气太热的原因，孩子们都筋疲力尽，很快就去午睡了。一个半小时后，玛格丽特回到车上准备去接其他孩子，但当她打开车门时，突然发现有两个男孩被遗忘在车上，车内闷热得像个烤箱，她赶紧抱起两个孩子，但他们已经没了气息。

　　从星期五下午5点到星期六早上10点，芝加哥全市共发现了87具尸体，验尸中心的尸检结果表明，他们大部分都死于高温。

5天夺走739人性命

　　整整几天，芝加哥像被放在一个大蒸屉里。

　　市政府采取了一些措施：卫生局向市民分发传单，公共服务处倡议市民多喝水，白天待在家中，避免剧烈运动，而公共事业厅也提供了几处紧急援助大楼作为市民避暑中心使用。

　　但是，市政厅没有正式发布高温警报。“因为我们没有建立发布高温警报之后所能采取的应对策略。”卫生局局长回忆道。

　　星期五晚上7:00，当伊利诺伊州卫生署急诊服务处主任莱斯利来到芝加哥南部的一家医院时，她被眼前的情景吓坏了：候诊室里拥挤不堪，人们排着长队等待治疗，平均等候时间竟然达12小时。事实上，由于医务人员缺乏，全市67个医疗急诊部门中有17个因为饱和“分流”患者。

　　库克县尸检中心也在承受着巨大压力。星期五晚上9点整，他们已经处理了23具尸体，其中有一个三岁小男孩。而和警察局沟通后，他们被告知，还有很多尸体没有运送过来，第二天他们将要处理的尸体达40多例。

    到了星期六，最高气温只有37℃，但急诊室里更加拥挤了。更糟糕的是，高温造成城市用电急剧上升，一些地区不堪重负，造成断电，包括很多医院。芝加哥南部的一家医院上午断电了，45分钟内，急诊室温度由22℃上升到32℃。未预约的患者不断涌入，医生们没时间吃饭休息，更顾不上身体脱水以及热疲劳。

　　由于热浪袭击的滞后效应，死亡率这天也达到了高峰。此时，能容纳222具尸体的库克县验尸中心已经饱和，原工作人员贝姆尔回忆道，“运送尸体的医护车从停车场一直排到大街上！”医疗部门不得不借了十辆肉类加工厂的冷藏卡车，来存放尸体。

　　根据库克县尸检中心主任多诺霍的验尸和统计结果，因高温死亡的人数达到了739人。

遇难者中独居老人占多数

　　1995年的芝加哥，做好了充足的准备应对飞机坠毁、火车出轨等突发事故，但对于热浪，从没人将其当做一种灾难。因为热浪引起的疾病和死亡事件都是分散发生在城市的各个角落，因此，直到事情快结束时，人们才开始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医院、尸检中心、警察局，大家都在自己的岗位上努力对抗热浪，但没人能把零散的事件联系起来。

　　“我一直忙于接受采访，不断重复着一些常识性建议，多喝水，减少运动，白天待室内等。但当周六到达尸检中心，看到那里停了70辆装有尸体的警车，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难道是发生煤气泄漏或爆炸事故了？！”时任卫生局副局长约翰回忆道。

　　直到星期日，市长才了解到事态的严重性，并在下午3点召开紧急会议，并发布了官方“高温警报”，准备了10辆警车、60名工作人员。但那时天气已开始转凉，最危急的时刻已经过去。面对公众的质疑和谴责，芝加哥政府成立“极端气候委员会”，一方面调查热浪造成如此严重后果的原因，尤其是老年人死亡的原因；另外为今后应对酷热天气制定预案和政策，避免悲剧重演。

　　调查发现，热浪遇难者中，大部分是穷人、病人和老年人，有73%年龄超过65岁，65～74岁之间的老年人，每10万人中有75人死于高温天气，而85岁以上，这个数字上升到300人。

　　风险最大的是独居的、几乎不与外界交流的老年人，由于行动不便，他们或许不乐意做一些防护措施，如多喝水、到有空调的大楼避暑等，有些还患心脏病、心理疾病、或常年卧床不起。

    “城市中的独居老人越来越多，人们不再信任和熟悉自己的邻居。”社会学家克利伯格（《热浪:芝加哥灾难的社会解剖》的作者）调查时发现，有些邻居之间几个月都不来往，当提到这里有人因高温而死亡，他们都很震惊。

　　虽然热浪已开始消退，但芝加哥政府马上启动了城市高温应急预案，发动警察、消防员和医务人员，建立高温应急系统，可以在一分钟内联系到1万名老年人，一一打电话确认他们是否需要帮助；卫生局派出专员检查疗养院的温度情况；25个区里都有专门负责老年居民的警察，定时检查其健康状况。

　　热浪过后的一个月里，芝加哥又遭受两次热浪的冲击，政府启动高温应急预案：开放150个避暑中心，工作人员到2500个老人家中拜访，动员民众妥善照顾老人等，结果只有19人被确诊与热相关疾病，没有人因高温而致死。

　　自此之后，“热浪”被当做一种社会灾难来看待，芝加哥政府成立了紧急状况沟通办公室，协同其他12个部门，构建了一套独特的城市热灾应急机制，令美国多个城市效仿。

　　本文参考了《Heat Wave : A Sociological Autopsy of Disaster in Chicago》(《热浪:芝加哥灾难的社会解剖》)、《芝加哥“热浪”的社会学启迪》（美国杜克大学社会学教授周雪光著）、《直面危机: 世界经典案例剖析》（哈佛大学肯尼迪政府学院案例）、纪录片《当天气改变历史》、中国公共管理案例中心案例等。谨此致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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